“看比分!立海大已经追上来了!”助教忍不住问,“今野老师,是不是该叫下暂停了?我看这些孩子们的心态已经稳不住了。”最沉稳的堀川美都慌了手脚,其他人的状态可想而知,只会更差。
法令纹教练这时候反而异常平静,却没有关注他的问题,而是说起不相干的事:“你觉得,天才和普通人之间有壁垒吗?”
“……啊?”
今野老师!现在是聊哲学的时候吗!帮帮忙,会输球的啊!
“当年深田优佳放弃高中直升洛山高校后,各大排球豪强纷纷对她伸出橄榄枝。深田实力强,履历漂亮,成绩好,家庭条件也好,各大高校绞尽脑汁,但能够打动她的招揽条件实在有限。”
助教:“……看得出今野老师很欣赏深田选手了,但她是对面的啊老师!”现在是夸奖她的时候嘛!
我真的要质疑老师你的专业性了!
法令纹教练被迫暂停哲学发言,骂道:“慌什么!就你这个慌慌张张的样子,把孩子们叫下场也只会给她们徒增压力!做教练,最得稳住,尤其是在选手们面前!”
“脑袋空空,只有满心焦急的情绪,就算暂停也根本于事无补。”她缓和下口气,对自己带的这个年轻学生说,“等我干不动了,你就要顶上我的位置,在此之前稳重是你必须具备的素质。”
助教低下头:“是,对不起老师,是我太着急了。”
法令纹教练点点头,接着说:“你不喜欢深田选手吧。”
“额,有点。”助教诚实道,“她说自己要打‘有趣的,生动的,充满失误和意外的排球’,这种话我实在听不惯。”
热血的少年漫里,大家都在为胜利浴血拼搏,她却视之如粪土,轻而易举地否定那条千万人神往的通天路。
“说真的,有点可笑。尤其这种话由一个国中生说出口来。”
“没错,”出乎助教的意料,法令纹教练同意了他的观点,“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甚至当着她的面笑出了声。”
胜利不是全部,深田优佳说她要打属于自己的排球,要打有趣的,生动的,充满失误和意外的排球。
太幼稚了,太幼稚了,幼稚到可笑的地步。所有听说此事的人都这么想。尤其当深田优佳自己选择了高中去冰帝学园,一个未曾打进都大赛四强的学校,这份凝视达到了新一轮高潮。
“去了冰帝后,曾经威名远扬、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女,连全国大赛的入场券都没能拿到,止步地区赛四强,这和当年帝光中学全国三连冠的差距何等巨大。当时看笑话的人明里暗里,多到数不清楚。”
“和我一样在等她放了大话后惨遭失败,然后淹没在竞技历史的尘埃里,或是灰溜溜回到帝光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法令纹教练说,“你记得吧,当时各大体育报社都在报道。”
是,助教记得很清楚,当时冰帝落败的当天下午就有报社发出了网络讯息,名称都是【恶女】深田优佳带领冰帝于都大赛半决赛遭遇滑铁卢,遗憾退场云云。
“但是。”
法令纹教练说:“这也是我尊敬深田优佳选手的开始。”
助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赛场上,蓝黑发少女神采飞扬,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队友,组织进攻,防守,奇攻,从容自信的表情似乎从上场开始就没有变过,不论己方处于优势还是劣势。
跟随今野老师的话,他仿佛透过现实,看到了这个人身上坚韧刚强的根骨,笔直无畏的眼神,还有坚定、自我的心灵。
所有人都否定你的那段时光,你是怎么度过的呢?
那段充斥着失败、嘲讽、诱惑、凝视的痛苦时光,这张生机勃勃的脸又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在经历了那样耻辱的一年后,你又是凭着怎样的力量,再一次站在这个赛场上呢?
想到这里,助教不由心中一悸,不自觉挺起脊梁,尽管对方根本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
法令纹教练说:“当时她说,为了自我,胜利和荣耀都要往后排,没有比自我更重要的东西。”
在那个人身上,自我的权威无可撼动。
“而这,”教龄三十年的法令纹教练深吸一口气,“也是我想要说的。”
她是秀德高校排球部最早的一批教练,从不温不火到老牌强校,也曾有学校出高价想挖走她,但法令纹教练都拒绝了。秀德排球是她一手带起来的,一批批学生从手下成长,又离开,法令纹教练的初心始终不变。
“这些年比赛成绩好,收的新学生也越来越厉害,尤其是这对双胞胎,短短一年就能打成这样,堪称神速般的进步。”法令纹教练覆手而立,望着喊叫声冲天的球场,“但飞得太快,也并不全是好处。”
“傲人的胜利会晃乱人眼,漫天的赞誉将天才与凡人分割开来,好像她们天生就是两种不同的物种。”
“时间长了,人们往往会忘记掉,天才也不过只是‘人’而已。”
她抬起头,一眼就能看见高高挂起的橙色的巨大横幅。
【败局已定】
场上,妹妹望着自己不断颤抖的脚腕,眼睛睁得老大,瞳孔不断张开缩小,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扣进肉里。
一旁的姐姐脸色阴沉得吓人,眼神冰冷地望着对面半场的蓝黑发少女。
我怎么能。
我怎么能,我怎么能怕她?
我怎么能!
天才,骄傲的天才,天赋是游丝,高高吊起天才的自尊心。
但比赛怎能让一时的自尊心影响?
深田:“到局点了,跑起来!”
立海大:“是!”
场上凌乱的节奏猛然加快,一切战线都被极限缩短,长距离跑动,微小又要求精准的小跑位无时无刻不存在,记分牌翻纸的声音哗哗响,伴随选手们震天的叫喊声。
柳生世津子一遍遍拦在双响炮姐姐面前,针对意味十足,一对一拦她的球,当着她的面扣球,直直的视线接触频繁。
姐姐被步步紧逼,来不及调整呼吸和心态,表情越来越阴沉。
另一边深田、竹田部长、荒井代三人拦在双响炮妹妹和扫把星前面,身后两个自由人不要命地接球,气势宏大。
黑暗中,黑白棋子接连落在棋盘上,啪啪的落子声都变得密集,如果人能听到,只用一会儿就会精神不稳。
“那我们就这么接受了?”秀德助教说,“对面那么强大,所以我们就这么接受了?”
接受注定的败局?
“怎么可能?”
法令纹教练:“我又不是今天才开始了解深田的实力。”
因此,在绚烂无比的天才选手中,似乎除了努力和刻苦,其他都平平无奇的扫把星隐秘而无可撼动地伫立。
是扫把星,是温和内向到有点懦弱的队长,是绿叶,也是根茎。
法令纹教练:“绿间唯,将是这个赛场上最清楚自己是‘人’的选手。”
呼哧。
呼哧。
呼哧。
扫把星觉得自己的肺好像要炸掉了。
大家都在跑,都在喊叫,鞋底与木地板发出的砰砰声混合球砸到皮肤上的砰砰声,还有球落地的砰砰声,满世界都是大大小小、清脆或沉闷的砰砰声,声音不是被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从全身的毛孔进到血液里,直冲大脑。
扫把星脑子嗡嗡疼。
我怎么做,我怎么做才能挽回局面?
我怎么做,才能不负秀德往昔盛名?
我怎么做……才能无愧于心?
身后巨大的横幅【败局已定】像山一般压在心上,扫把星轻轻喘息,自觉自己仿若高山前渺小的蚂蚁。
想不到。
完全想不到。
接球,传球,拦网,这些紧迫的事情接踵而至挤满了她的大脑,已经占据全部心神,根本分不出精力去思考问题。
只有鼻尖嗅到场上不利于己方的气氛时,自我质问的声音才偶尔在内心响起。
该如何破局……她不知道,不够聪明,也没有神赐般的球感,场上凌乱交错的气投射到她脑海中条理仍然混乱。
但局势不能再这样任其发展下去。
扫把星深吸了一口气,小心举起右手,朝教练示意。
教练像是等待已久,没有半点迟疑就举起了暂停牌。
“秀德高校,请求暂停。”
秀德队员们集中将教练半包围起来,各自或擦汗或喝水或喘气,没人说话。
换了以往,形势越严峻姐姐越是话多,叽叽喳喳吵得人烦不胜烦,非得妹妹怼两句才会收敛一点,现在却嘴角平直,罕见地一直没有开口。
今天不一样,今天太不一样了。
接应想让妹妹至少安抚下姐姐的情绪,妹妹摇头,给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队长呢。”一分钟倒计时一分一秒减少,法令纹教练催促道,“把大家叫过来就是有话要说,时间不等人,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
扫把星握了握拳头,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刚刚赛场上积攒的勇气又有点泄。
法令纹教练:“不要犹豫了,唯。”
教练:“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在这个时刻,”
“犹豫就是投降。”
血液流过膨胀的肺部,运走新鲜的氧气,扫把星吐掉胸膛里的一大口废气,又吸了一口气,憋住,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队员们,张开嘴。
“秀德在做什么呢?”
二楼看台上,丸井恨不得把脑袋伸过去听秀德开会:“气氛好奇怪。”
秀德的选手们似乎在对峙着什么。
幸村不熟悉秀德,于是求助专业人士:“大岛前辈……?”
蜘蛛王表情严肃,若有所思。
“大岛前辈,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错。”蜘蛛王缓缓点头,然后猛地转头,指着一个鬼鬼祟祟埋伏在他们身边的黑帽大喊,“你!”
黑帽一惊,佝偻着偷听的背瞬间挺直:“是,是!”
蜘蛛王眯起眼:“你……”
黑帽虽然带着口罩墨镜,但看得出他紧张得不行:“我?”
“你好眼熟啊。”蜘蛛王说,“你是——须贺健太!对不对!”
……谁?
幸村觉得耳熟:“是不是,饰演日向翔阳的那个演员?”
黑帽见状要逃,蜘蛛王直接拉住黑帽的衣服:“没错吧!我不会认错的!排球少年的舞台剧我刷了八遍!就是你!”
“没办法了。”黑帽摘下墨镜,“没错,我就是日向翔阳,不是,我就是在真人舞台剧《排球少年!!》里饰演日向翔阳的须贺健太。各位初次见面,下午好。”
“初次见面——”
日向翔阳扮演者:“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想为接下来的舞台剧寻找排球上的灵感,看比赛的时候听见这几位同学对比赛的解说分析,令我受益匪浅,所以不知不觉就偷听了起来,再次向各位道歉。”
蜘蛛王:“排球比赛的事,哪儿有偷听一说,不用道歉。来跟我们一起看吧,有不懂的随时问我,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最好最全面的回答。”
日向翔阳扮演者感动:“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
噢,蜘蛛王追起星原来是这副面孔啊。
“所以,刚刚立海大赢了一局,现在大比分二比一,是谁占优势呢?”日向翔阳扮演者问,“虽然立海大看起来势头很猛,但秀德毕竟领先一局,但……”
“没错,”蜘蛛王说,“比赛打到这里,但局势仍不明朗。”
立海大选手席这边。
“还好吗?”深田优佳收回观察对面的视线,问亲爱的队友们。
一群累成死狗的立海大队员前,蓝黑发少女对比之下状态轻松,单手叉腰,好整以暇地看着一地队友。
“……”
没人理她,大家都忙着喘气,把握着难得的休息时间。
世津子举了下手,试图捧场,又有心无力地放下了。
唯一状态跟深田差不多的黑皮辣姐忙着喝水,没来得及给回应,深田已经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大家的体力还是不太行啊,昨天跟阳泉打持久战,耗费了大量精力,今天就明显跟不上趟了。”深田说,“回去加训,没意见吧?”
竹田部长:“你也加?”
深田展示自己游刃有余的身体状态,反问:“我需要?”
该死的超级天才二传手,从不加训,一边动脑一边运动都没见过她的极限状态,什么魔鬼一样的身体素质啊,叉出去!
“不过……”
身为队友,她们本该是二传最佳的助力和武器,如今却被天才二传保护了,巨大宽阔的强者的翅膀一揽,她们就被护在温暖安全的白羽下,像小黄鸡崽一样躲在里面。
这样真的好吗?不打一对一排球的深田优佳,如今却几乎把比赛打成了一对三。
她会觉得无聊吗?
如果觉得无聊,她会不会……
竹田部长再三斟酌下,还是没有说下去,“不了,没什么。”
深田偏头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
“部长前辈,”她说,“你也怕了?”
竹田部长的喘息声停了一下,然后断断续续接上,眼睛撇到一边:“没有。”
该死的,这女人又这样,跟特么会读心术一样。
不论是对手还是队友,在她眼里都好像无所遁形,情绪和心思暴露得彻彻底底。
天才。
天才啊。
不要想那些了,竹田部长甩甩头,现在正是比赛的关键时刻,不该沉浸于这些有的没的,伤春悲秋留到以后慢慢品味。于是她说:“没有,我……”
“怕就对了。”深田说。
一直听着的大家都是一愣。
“怕就对了,”深田说,“因为刚刚的是【快乐领域】嘛,范围是全场。”
立海大:“都说了把【快乐】删掉!”
“不,等下,所以说,”竹田部长表情逐渐扭曲,熟悉的不爽又回到了大脑中,“你这家伙,又来那一套!”
二传带头PUA队友!
要死啊,每次比赛不整点花活打不尽兴是吧?
深田:“不用担心,部长前辈,我从不勉强自己做无聊的事。至于你自责的那些东西。”
“人是有极限的,视野也有边界,天空有高度,有极限并非错误。”深田对着立海大的选手们张开双臂,“就以各位现在的视野去前进,走能看到的路,即使慢一点也无妨,只要时刻记得——头顶上方,神无处不在。”
“而且,”深田笑着说,“比赛可还没结束呢。”
秀德这边。
“放弃吧,正面对决。”扫把星对队友们说。
“我们换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