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与郭尘见到沈芷柔从留仙殿出来,立即迎着她上肩辇,但沈芷柔不舍地回望立在殿门外的阿娘。
安青劝道:“美人,只要您得圣人的宠爱,以后定有亲自召亲眷入宫的机会,还请尽快回宫吧。”
春儿不满道:“姑姑为何这般着急地催促?美人不过想多看几眼沈家娘子罢了,哪就得赶在这一时半会儿回思水轩?”
郭尘低声解释:“春儿姑娘有所不知,圣人召美人前已在飞霜殿发了好大一通火,奴婢们担心美人若让圣人久等,怕是容易惹怒圣人。”
沈芷柔听他这般说,蹙眉收回了目光,上了肩辇,“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韩家引出来的火气。
今早全胜跟着刑部的官员一起去了御史大夫府抄家,在官吏清点府内珍玩时,全胜看见了一座极其精致的子母狮塑像。
他当场认出这是去年地方上贡圣人的寿礼,怒斥韩大夫只手遮天,连皇家内库中的藏品都敢贪墨,而韩府的罪奴称它是今年宫里赏赐下来的寿礼。
刑部的官员拿不准是否要顺着全总管的意思,给韩家添上新的罪名。毕竟这事涉及内廷的琳琅库,内库的东西不归他们外廷的人管。
于是等抄家结束后,刑部官员复命时将此事报给了圣人,圣人便召来琳琅库万锦使核对一切。
万锦看到那座白釉点彩子母狮塑像后,称琳琅库的珍宝繁多,他记不清这东西的出入记录,不敢乱开口,推出了负责清点库房的吴定作答。
吴定则肯定地回禀圣人,先前琳琅库遗失了这座子母狮塑像,而赏给韩府的寿礼名单中并无此物。
听说当时圣人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下令要刑部严查韩无戚以往的错失,重核郑惟安处理的案件。
郭尘总结道:“本来圣人只将他二人革职抄家,全族流放岭南,但现在两家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沈芷柔心想,任谁听到自己的生辰礼失窃都会生气,更何况贼人恰好将它视作寿礼,这种巧合很难让人不疑心韩无戚似乎有意自比天子,圣人会震怒也在情理之中。
回到思水轩后,司妆的宫女用巧手遮住了她红肿的眼眶,她对着镜子淡笑,将心中的不耐深藏。
御前内侍在前殿候了许久,见她梳妆打扮好了,松了口气急请她去飞霜殿。
沈芷柔踏进内殿时顿了下,她听到了里面传出了圣人的笑声,不由得询问守门的内侍,“现在是谁陪着圣人?竟让他如此开怀?”
青袍内侍恭敬答道:“是梁院使与承恩内侍,承恩内侍刚能下床走动就赶来向圣人谢恩。”
沈芷柔闻言惊喜地快步朝里走去。
只见圣人坐在软榻上品茶,梁院使站在他面前正禀告着什么,陆文瑄坐在圣人下首的椅子上,手里也端着杯茶。
她快速地打量了眼瑄郎,他虽然一脸病容,身形也消瘦了许多,但眼眸清亮,显出了几分以往的风姿神采。
赵晗见到她进来,打断了梁院使的话,“柔儿不必行礼,来,坐在朕身边。”
沈芷柔听他语气如以往亲昵,仿佛忘记了他先前派禁卫围住思水轩一事,脸上的笑意更盛,依着他的话上前。
赵晗放下了茶盏,搂住了她的腰道:“柔儿你看,现在承恩身体已经大好,如此你总能放下曾经的担忧吧?”
沈芷柔顺着他的话,光明正大地望向瑄郎,陆文瑄垂眸盯着手里的茶,避开了她的眼神。
“果然是妾多虑了,这些日子辛苦了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不知道圣人要如何赏赐他们?”
其实她想问的是圣人要如何赏赐瑄郎。
梁院使拱手推辞道:“臣等只不过是尽了分内之事,实不敢称辛劳。况且承恩内侍的伤能好转,主要是靠杜吏目想出来的方子,论功他当第一。”
赵晗笑道:“你不必谦虚,朕要赏赐你们每人白银千两,而那位杜吏目听上去医术高明,朕就晋他为御医吧。”
梁院使欣喜地跪下:“臣替太医院众人谢过圣人隆恩。”
赵晗摆手示意他起来,然后看向面色苍白的陆文瑄。
“陆三,朕听说王婕妤将你的名字改成了‘承恩’,结果没想到最后应了这名字的人是朕。朕承了你的救驾之恩,但不知该如何赏你,你想要什么?”
沈芷柔心里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圣人下令要严查韩郑二人的过错,那先前他们造成的冤案便有望重审,这正是陆家洗清冤屈的好时机!
她期待地看着瑄郎,连她都能想到这点,他心里也定然有数,这正是求圣人重审陆家谋反案的好机会啊。
陆文瑄听到圣人的问话,缓缓地起身行礼,虚弱道:“回圣人,本就是圣人开恩才留下了奴婢这条命,能为圣人死是奴婢的荣幸,奴婢只求往后能继续服侍圣人。”
赵晗动容道:“这算什么赏赐?你伤后定然要继续在朕身边伺候。朕想赏你点别的,你就没有其他要求吗?”
陆文瑄摇头,“奴婢别无他求。”
沈芷柔暗自疑惑,她本以为瑄郎打算以退为进,但看他这般回答,倒像是真的什么都不图。
这么能行?错过这个机会,还不知何时能说动圣人翻案。
“圣人,陆中官他家……”
沈芷柔的话才刚说出口,陆文瑄突然一阵猛咳,身形站不稳地扶着身边的椅子滑跪在地。
一旁的梁院使连忙将手搭在他脉上,然后点了他的天突穴止咳。
赵晗一脸关切地询问情况,他回道:“禀圣人,承恩内侍并无大碍,只是他的身体才好转,仍需要好生静养,不宜劳累。”
沈芷柔心情复杂,瑄郎为何要打断她的话,他难道不想为陆家正名?
赵晗放下了心,重新问道,“方才柔儿要说什么?”
沈芷柔淡笑道:“妾是想说,陆中官他现在只是从七品下的寺人,这官职与他的功劳并不匹配。”
赵晗闻言看着陆文瑄身上的绿袍若有所思,“全胜,现在内侍省是不是缺了一位内常侍?”
全胜应声称是。
“陆三,你该换一身紫袍了。”赵晗笑道。
陆文瑄恭敬地跪谢圣恩,随后赵晗让殿内众人退下,只留沈芷柔侍奉,沈芷柔不舍地看着瑄郎离开。
“柔儿”,赵晗唤回了她的目光,“你可还在怨朕?刚才在人前你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可人后你却不肯看朕。”
沈芷柔的脸上重新扬起了笑,转移话题:“怎么会呢?不知圣人为何突然传妾前来?”
赵晗抚上她的脸,叹道:“朕先前只是希望你能安心养胎,不受朝堂纷争的影响,不想你反应那么大。如今事情已盖棺定论,朕会补偿你一二,你别生朕的气了。”
沈芷柔收敛了笑,这算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赵晗接着说:“朕打算提拔你爹当御史中丞。”
沈芷柔心头一跳,“那原来的苏御史中丞?”
“苏庭池如今是新任御史大夫。”赵晗说起他时,语气淡漠。
阿耶原来是从六品下,而御史中丞是从四品下,仅位于御史大夫之下,这不到一月的牢狱之灾竟换来连升四品。
圣人真是大方!
沈芷柔拒绝不了这个补偿,她笑着将头靠在了圣人的肩上,“那妾替阿耶谢过圣人。”
等她出飞霜殿时,夜幕已经降临。
回到自己的宫殿后,她将这个喜讯告诉了春儿,她很是兴奋道:“阿郎与娘子这罪真没白受!”
沈芷柔却毫无笑意,圣人这么做并非单纯为了补偿她,但有些事意会就好,不用说出口。
她揉了揉额角,想到了另一个白受罪的人,“春儿,你替我传句话给瑄郎,问他‘为何不求’。”
陆文瑄从杜若桁口中听到这句话后叹了口气,“你回去吧,之后我会亲自告诉她。”
自他被圣人封为了内常侍,就从飞霜殿的偏殿搬回了内侍省养病。
他现在有了单独的院子,杜太医奉命为他调养身体时,也会顺便为他传句话。
杜若桁收拾着药箱,道:“陆家的恩我已经还完了,我不想掺和你与...旁人的事。麻烦你转告春儿姑娘,她先前编的故事很精彩,只是我生性胆小,不敢再听。”
陆文瑄心有歉意,下床走到他面前,郑重地朝他行了个大礼。
“陆某谢过杜太医过往的照拂,今后我与她的事定不会将杜太医牵扯进来,春儿姑娘也不会再去叨扰杜太医。之后杜太医若有需要,陆某定当全力而为。”
杜若桁扶他起身,“其实也不算叨扰,要是我不知道这段隐情,也没办法打消你的死志,如此我杜家的恩就永远报不成了。”
陆文瑄心中微动,拱手道:“陆某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杜太医答应。”
“你说。”
“请杜太医忘记这件事,就当陆某并未生过求死之心。”他现在只想好好活着,为她活着。
杜若桁了然一笑,点了点头,提着药箱离开。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因陆文瑄顶着救驾之功,养伤期间他甚是清闲,不用管内侍省的杂事。
不过此刻他的伤好已经差不多了,便披上大裘前往飞霜殿伴驾。
全胜见他康复归来,面上露出了友善的笑意。
恰逢圣人看着飘落的雪花,想到内库中有张用白狐腋下皮毛制成的狐白裘,下令将此物赐给纯美人。
陆文瑄提出由他亲自去送这般珍贵的赏赐,以免手底下的人出意外,全胜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