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那日天气不太好，绵绵细雨斜飘在脸上，让人感受到了秋末冬初的寒意。
沈芷柔冒雨赶到凤仪宫请安，侍奉的宫人立马送来姜汤驱寒，一切如往日一般宁静。
因大兰宝林有孕，皇后免去了她每日的奔波，与她同居一宫的小兰宝林便成了嫔妃奉承的对象。
她们姐妹刚入宫就得到了圣宠，一个多月后姐姐就怀上了龙嗣，这等运气谁不羡慕？
无宠之人眼热圣人对她们的宠爱，希望通过与她们交好得以在圣人那留下印象。
韩充媛冷眼看着又一出麻雀变凤凰的戏码，等皇后出来接见众人，她第一个发言。
“殿下，妾觉得近日的宫禁太过松散，保不齐会有男人乘夜混进了后宫，还请殿下多留心。”
皇后眼中闪过疑色，禁军巡逻换防之事一直由萧统领负责，在他的管教下侍卫们都很尽忠职守。
而从尚宫局每月呈上来的奖罚录来看，宫女们也很少犯事，内安堂的教化之功初显。
她不解这没头没尾的提醒，沉声问道：“韩充媛可是遇见了什么腌臜事？”
韩充媛打量了一圈后妃，众人皆好奇地望着她。
她收回目光，摇头道：“妾听宫人说有宫女在夜间遇到了不明黑影，认为是鬼魂显身，但妾觉得皇宫有真龙天子坐镇，哪里有精怪的容身之所？必定是人在作祟！”
“噗嗤”一声传来，是王婕妤发出的笑声。
她道：“妾没想到韩充媛会把宫人的谣传当真，还将它拿到殿下面前说事。”
韩充媛斜瞥了她一眼，不理会她的嘲讽。
这么多年看下来，她知道王婕妤是个说话直来直去的性子，仗着家世在宫里混日子，从不管会不会得罪人。
皇后听完这无凭无据的话后，端起茶盏垂眸品茶，用余光扫了眼周昭仪。
周昭仪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开口道：“难为韩妹妹在失去协理六宫之权后还对宫中之事这么上心，只是你说的这件事仅是传闻，殿下怎能仅因你的猜想特意整顿宫人？”
韩充媛通过她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她无所谓地一笑：“周姐姐说的对，是妾轻率了。”
沈芷柔在她开口之初忆起了夜遇泰王之事，不由得心头一紧，难道她也撞见过这种事吗？
她本以为韩充媛想隐晦地提醒皇后，可看着她现在脸上的淡笑又不确定了。
若她是真心，此时该坚持劝说皇后才对。
待请安结束后，沈芷柔如往常一般退出去，但被曼语拦住请进了内殿。
“这些天我看你有些魂不守舍，是因为兰氏姐妹分走了你原先的圣宠？”皇后面带关怀之意地问道。
沈芷柔闻言有些惊讶，皇后殿下竟一直注意着她，那她算不算是后党的嫔妃了？
因不能吐露自己心忧的真正原因，她只好认下这个理由。
皇后开解道：“进宫的那日你就该明白圣人并非你一人的夫君，这种事很常见，你要看开点。”
沈芷柔望着眼前这位娴静的圣人正妻，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平和地看着圣人宠爱别的女人。
她反问：“殿下难道从未介怀过圣人身边的宠妃吗？”
皇后摇头，“从未，只要她们能取悦圣人，本宫赏她们还来不及。”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眼中满是柔情，“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见到圣人愉悦的模样，本宫也会感到开心。”
沈芷柔敬佩地看着皇后，她对后半句话感同身受，但做不到前半句话。
她很贪心，绝不允许旁人染指自己的心上人。
两人闲聊间有宫人进来禀告：“尚仪局女官燕音求见。”她犹豫了下，补了句：“神色很是慌张。”
沈芷柔和皇后诧异地对望，燕音该陪在兰氏姐妹身边才对，难不成兰宝林出事了？
皇后忙召她进来询问情况。
燕音一进殿就跪在地上，哽咽道：“求殿下救奴婢一命，太后命人把大兰林宝林和她的宫人都带走了。若非奴婢今日迟了些去幽兰轩，只怕此刻奴婢也被抓走了。”
幽兰轩是兰氏姐妹的住所，刚才请安时沈芷柔还见小兰宝林面带喜色，太后这是特意避开众人耳目行事？
可所为何事呢？
先前太医诊出兰华怀孕时，太后赏了她一支玛瑙镶玉的石榴金钗，据说它是太后的心爱之物，可见太后对她肚子里的皇嗣十分重视。
皇后也很重视皇嗣，她身为后宫之主有权过问此事，当即决定前往仁寿宫。
沈芷柔从未见过燕音如此失态的模样，安慰道：“燕女官可以先去妾的思水轩暂避风头，待事情明朗后再回尚仪局。”
她交代身边的宫人要好好照看燕音，随后跟上了皇后的銮驾。
到了仁寿宫后，她们发现圣驾也在门口，而守门的宫人竟然拦住了皇后，“太后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
皇后意识到兰宝林的事可能非同小可，她脸一扬，曼语就上前喝道：“放肆，太后所说的人里面怎会包括中宫皇后？还不快退下！”
那宫人犹豫了一下便让路了。
里面伺候的宫人更有眼力劲，见皇后一行人进来，忙上前引路：“太后与圣人如今正在内殿议事，奴婢去为殿下通传。”
沈芷柔紧跟皇后身边走向内殿，门口的内侍得了皇命不许她们进去，但很快施香姑姑走出来道：“太后有命，宣皇后与纯美人入内。”
她心中有些忐忑，这是她第一次撞见圣人与太后不合的场景，自己是不是不该跟来？
入内后，她快速地扫了眼殿内的情况。
大兰宝林伏身跪在地上，圣人站在她身旁面对着太后，太后则坐在椅子上喝茶，里面的奴婢唯有施香与全胜。
沈芷柔觉得兰宝林定然犯了大事，她垂首随着皇后一同行礼问安。
“皇后来得正好，你去告诉圣人后妃与人私通该当何罪。”太后平静地命令。
若论大梁律，普通男女犯了私通之罪要流放边境十年，但宫妃这样做一般是秘密处死。
兰宝林原来是因为这个罪而被太后带走处理。
不等皇后回答，赵晗道：“母后，请您看在华儿她怀有身孕的份上放过她吧。”
此话一出，沈芷柔掩不住心中的震惊看向了圣人，他竟然爱她至此？
皇后本厌恶地看着背叛了圣人的兰华，闻言不由得惊呼一声“圣人？”她没想到这个女人做下这等丑事后圣人还会护着她。
太后面露嘲讽地看着赵晗，道：“圣人可敢告诉你这一妻一妾，那夜你和泰王一起做了什么？”
说完她眉头一动，冷眼看向了沈芷柔：“圣人设私宴款待齐泰两王时，你也在那？”
沈芷柔抬眸对上了太后眼中的寒意，不解她为何要这般看着自己，“如母后所言，妾的确在那。”
她的话刚落，赵晗立即开口反驳：“不，母后，她不在。齐王离开时她也回宫了，您若不信可以去问十四郎。”
沈芷柔见圣人的面上有些难堪，隐隐猜测难不成那日她与齐王离开后，麟德殿内还有别的事发生？
太后移开目光，重新看向赵晗道：“那圣人还要护着这个贱人吗？”
在这生死关头，兰华直起身子露出了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眼中满是哀求地看着赵晗。
赵晗不舍地移开目光，叹息道：“赐死吧。”
兰华面如死灰，只凄婉地唤着：“圣人……”
太后摆手，施香走到殿门嘱咐了几声，然后立即有人拖着小兰宝林进来，其后还有端着两杯鸩酒的宫人。
赵晗见太后还想杀兰幽，急忙道：“母后，幽儿她一直都只陪着儿子...”
太后冷脸打断他，道：“她姐姐既然还念着旧主，保不齐她也是这般，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兰幽自凤仪宫回去后，讶然发现姐姐不见了，还没等她打听出情况，就被一直候着她的太后宫人带到这来。
她心思简单，心里记下的大事就那么几件，听到圣人与太后说的这只言片语，便明白了她们姐妹被抓到的错处是什么。
“圣人，当时这都是您允许泰王那样对姐姐的啊！”她不忿地对赵晗喊道。
赵晗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皇后，见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心中满是懊悔自责，当时他喝多了...
全胜连忙上前紧扼住了兰幽的下颚，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然后拿过酒杯给她灌了药。
一旁的兰华见到妹妹痛苦吐血的模样，不等旁人强灌就主动端起鸩酒一饮而尽，临死前她哀叹了一句：“妹妹，我们的命真苦啊。”
兰氏姐妹临死前的挣扎与恨意尽入沈芷柔的眼，她已经猜透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胸中猛然升起了对圣人与泰王的厌恶与唾弃。
她们入宫才一个多月，就这样死在了太后与他们兄弟二人手里。
想及兰华临死前的悲叹，她背后隐隐发凉。
若非私宴那夜泰王动了兰华，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该能保她一命，可再往前想，若是当时齐王离开时没有引她一起离开呢？
刚才太后质问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惊觉自己曾离死亡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