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局里的暗牢阴森不见天日,走进去后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皇宫里的主子们多,伺候人的宫人更多。
每天都有犯了事的奴婢被送到这来,无一不是绝望地踏进了这道门,因为宫里人都知道,一旦进了暗牢就很难有活路。
万锦见到刘良来了,镇定的脸上有些发白,圣人拂袖而去后,他强撑着琳琅库使的体面与他见礼。
刘良没有理会他,当即就下令将琳琅库上下的宫人都押去暗牢,此处暂由他的人接管。
万锦急道:“刘内常侍,平时我也没少孝敬您,这不过就是阗玉料耗得太快的问题,哪里需要您动这么大的阵仗?”
刘良侧脸瞥了他一眼,“你还想靠平时那点小恩小惠来使唤我?我问你,你每次送礼时,给谁的礼最厚?”
他的尾音拖得极长,调子也变得尖细,听上去有些渗人。
万锦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刘良见状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他带来的内侍们围住了万锦,将他绑去了暗牢。
刑房内,暖红的烛光映照在犯人单薄的内衫上,与其上的血色混着,让人分不清他们到底流了多少血。
刘良手里的长鞭正蘸着盐水,想要洗去鞭上的倒刺勾出来的皮肉碎沫,之后便继续招呼万锦和他的心腹。
刑具的花样很多,待他玩得尽兴后,犯人已经晕了过去。
刘合站在一旁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劝道:“干爹,万锦好歹也在圣人面前露过脸,打死恐怕不太好交代。”
刘良斜了他一眼,吩咐人往万锦身上浇凉水,待人清醒过来后,他举着烤得通红的烙铁接近他。
“你都落在我手里这么久了,马求安那个孬种还没有过来替你周旋,我真为你感到不值。”
万锦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琳琅库不干净,你们内侍省也逃不了关系,我就算死也要拖你们下水。”
他没想到刘良一上来就是严刑拷问,丝毫不念及他们之前的旧情,这些年来他没少打点这帮贪得无厌的阉人,可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就全翻了脸。
刘良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手里的烙铁紧贴在了万锦的腹部,刑房里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嚎叫。
他舒心地吐了口气,回应道:“万库使怎么还没认清形势?想拖人下水也得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把话传到圣人耳边。”
念及万锦之前送的礼,刘合不忍地提醒:“你最好识相点,早供出与你合谋盗取皇家私库的内贼,你的妻儿也就能少遭些罪。”
万锦震惊地抬头,“我还没正式获罪,你们怎能祸及我的家人!”
刘良冷笑道:“你还想要谁来给你定罪?宫里的丑事自然要捂着。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跟着我你才能从暗牢里出去,否则...”
万锦绝望地闭上了眼,叹息道:“是内给事宋知雨贪掉了西境送来的贡品,我帮他遮掩了琳琅库的帐,但那些东西的去向我一概不知。”
刘良将手里的烙铁扔回了火炉,刘合端来清水供他净手,他嘱咐了一句“别让他死了”后就离开了暗牢。
回到了省舍,他命人唤来承恩。
“你怎么会知道圣人要清算琳琅库那笔烂账?”
陆文瑄从飞霜殿赶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始末,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本来他计划用另一种方式引起圣人对琳琅库的注意,在这个过程中会死一些无辜的人。
只是他没想到圣人会为了一幅画允诺开琳琅库,思量再三后,他决定尝试用更温和的手段实现目的,只要她懂他的意思。
她真的看明白了。
“奴婢不过是瞎猜罢了”,他躬身行礼,“奴婢有位朋友在琳琅库当差,无意发现了有些库房的东西比较少,与历年进贡的礼单对不上...奴婢得知后便大胆地向刘爷禀告。”
刘良眯着眼打量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这么说来你的朋友也算是有功,他叫什么名字?”
陆文瑄许诺过吴定不会亏待他,见刘良主动问起,自要替他邀功。
“回刘爷,他叫吴定。”
刘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思索了下,忆起当初夏瑾向他推荐此人的场景,他与吴定竟是朋友?
他反应过来夏瑾当时被他的把戏骗了,那如今他的说辞又能信几分呢?
其实这不重要,只要他一心依附自己,为自己所用就行,他心里就算有再多的算计,也不可能翻出他的手掌心。
他示意承恩起身,“等我清理掉马求安后,你可以去暗牢把此人领出来。”
陆文瑄恭敬地谢恩。
刘良抿了一口茶,道:“这次若不是你事先告诉了我这回事,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到了证据,你想要什么赏赐?”
陆文瑄垂首,平静道:“当初若没有刘爷的抬举,奴婢便不会在御前侍奉,大恩在前,奴婢本就无以为报,无需刘爷奖赏。”
刘良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下他的左肩道:“我都忘了你现在已是御前侍奉的人,怎能还是不入流的普通内侍?”
他顿了顿,盯着那张无所求的脸道:“当初刘合认我为干爹时,我提拔他为正六品下内谒者监,他从此跻身内侍省的前二十七人之一,你说现在我该给你定什么品级呢?”
陆文瑄听懂了他的暗示,他竟然想收自己为干儿子。
对于其他人来说,得到内常侍的赏识是天大的机缘,可他并不想要,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姓了。
知道他过往的人见面还会称呼一句“陆中官”而不是“承恩”,可是一旦接受了刘良的招揽,他会变成面目全非的“刘承恩”。
先祖阴灵若知道他为了复仇不惜改姓,定然会骂他不肖子孙吧。
“作为罪臣之后,奴婢能侍奉圣人赎罪已是天恩,不敢奢求其他。”
刘良听到他婉言拒绝,不由得沉下了脸,但转念想到他原先的出身,也能理解他看不上自己这个“爹”。
良才还得多磨磨性子啊。
当初没能收夏瑾当干儿子让他遗憾了许久,眼前的这位陆承恩他定会收入囊中。
他不怒反笑道:“我知道你生性淡泊,但是若不赏你点什么,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小气,你就先领个从七品下的寺人职位吧。”
陆文瑄有些意外他会是这种反应,据他这些天的观察来看,刘良并非是个好性子的人。
寺人是内侍省职务中最低的一级,但已经能压过宫内绝大多数内侍。他躬身谢恩后便回到了飞霜殿侍奉。
刘良装模作样地查了几天,然后将内常侍马求安指使内给事宋知雨贪污西境安护府献上的贡品之事呈报了圣人。
这毫无疑问地引来雷霆震怒。
“朕十分信任他才派他去西境抚军,他竟然狗胆包天欺上瞒下,那都是朕的东西啊!”
赵晗看完刘良呈上来的罪状,愤怒地砸了手边的茶杯,殿上侍奉的宫人皆跪倒在地。
沈芷柔自那天案发后,每日都来飞霜殿伴驾,以提醒圣人不忘琳琅库之事。如今见到圣人生气的模样,她面上惶恐地劝他息怒,心里实则波澜不惊。
她见罪魁祸首是马内常侍,忽然想起在林氏那遇见的正六品下内谒者监,后面她派人打听得知那人名唤马知乐,正是马求安的干儿子。
想必林氏的羊脂玉佩就是马求安送的吧。
刘良回禀道:“圣人,奴婢已经将宋知雨关进了暗牢,只是奴婢不知要如何处置马求安。”
赵晗冷声道:“免了他的职位,也打入暗牢!”略顿了下,“另外抄了他们在宫外的府宅,尽量找回被贪掉的贡品。”
宫内体面的内侍可以借着差事出宫,一来二去往往会在宫外购置宅院,可天子脚下的房屋岂是内侍攒下来的例钱就能买下来的?
之前赵晗不在意他们手里的不明银钱,可得知家里奴仆的手都伸到了他的私库中时,他恨不得让他们吐尽这些年贪掉的东西。
刘良听完圣人后半段的嘱咐犯了难,找回流入民间的珍宝无疑是大海捞针,有谁会主动交代自己收受或买卖了贡品呢?
“禀圣人,奴婢曾受刘内常侍的命令,出宫为圣人寻回宝物,蒙圣恩庇佑,奴婢幸不辱命地查到了马宋两人在宫外的同伙。”
陆文瑄的话让赵晗与刘良都很意外,赵晗赞许地看了眼刘良,然后让他与陆文瑄都起身回话。
刘良面上如常,心里却满头雾水,他讨要出宫的令牌竟是为了这事?
陆文瑄接着道:“因着他们的同伙都是平民男子,不能入宫受罚,奴婢私自将他们的罪行告知了大理寺卿郑惟安,相信他定会审问出贡品的下落。”
沈芷柔闻言心头一颤,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好一招祸水东引,一箭双雕。
散落的珍宝定难以寻回,而瑄郎将这份苦差从内侍省转到了大理寺头上,既为刘良解忧,又坑了郑惟安一把。
这么快就开始复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