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妃不解沈芷柔的话中之意,见她脸上毫无惧色,不免愕然地与旁人交换眼神。赵晗也惊讶地望着她,压下怒意缓声问:“柔儿可是知道什么?”
沈芷柔点头,瞥了眼韩贤妃与郑昭媛后,不徐不慢地说:“妾偶然得知林采女乃是假孕,今日之事必有古怪,殿下实属无辜。”
殿内顿时起了哗然之声,她平静地立在殿内,任由众人面带质疑地打量她,皇后侧脸回看,面上有些动容和期望之色。
赵晗皱眉,觑了眼太医后肃声道:“你是说林氏联合两位太医瞒天过海?”
一旁候着的两位太医面色惊慌,忙站出来回应:“圣人,臣等绝无二心,林采女的脉象确实是有孕在身,不知纯美人为何这般说?”
韩贤妃冷笑一声,道:“沈美人这是从哪听来的假消息?竟敢在圣人面前随意胡扯。林采女痛失皇嗣那一幕诸位姐妹们可都看在眼里呢。”
周昭仪勾唇浅笑:“沈美人还没交代详情,韩妃怎知她是信口雌黄?事关皇嗣与皇后殿下,妾觉得任何情况都不能疏忽,咱们还是耐心听沈美人说下去吧。”
赵晗颔首,问道:“柔儿,你可有证据?”
沈芷柔朝赵晗盈盈一拜,回道:“圣人可还记得岭南节度使献荔枝之事?妾与林采女此前同居玉福宫,在她有孕后曾上门拜访,却发现她日啖许多荔枝但孕像稳固,当下便觉得不对劲。”
丁院判大惊,质问道:“美人可说得是真的?”对上赵晗不解的眼神,他跪下解释了一番。
高御医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坚定地出声:“圣人,臣嘱咐过林采女不能多吃荔枝,每日诊脉时也不见异状,纯美人分明是在诬陷林采女。”
郑昭媛接话道:“林采女如今就在内室,是与不是问一问就知道了。”话毕就让贴身宫女进去问话,林氏自然是否认了此事,说荔枝都让近身服侍的宫女吃了,眼下死无对证。
赵晗神色不明,眼中带了几分思量,他依稀记得林氏当时似乎很喜欢荔枝。
沈芷柔叹息一声,语气中带了丝同情道:“林氏并非是位恤宫人的主子。妾曾偶遇一个躲起来哭泣的宫女,是林氏身边的宫人,她告诉妾林氏喜欢用匕首划伤宫女的身体,收集她们流出来的血。此人如今正在掖庭,名唤含梦,圣人可召来细问。”
含梦很快就被带入了凤仪宫,她撩起袖口向众人展示了手臂上的旧伤,含泪道:“奴婢身上还有许多伤痕,奴婢知道昕雪苑里有些人与奴婢一样遭罪,圣人也可把她们一一找来询问。”
众妃看了都心生不忍,王婕妤颇为不齿道:“她曾经也是个宫女,怎么翻身当主子后如此心狠,竟然以凌虐下人为乐。”
赵晗见状神色愠怒,越发觉得此事有古怪。
沈芷柔摇了摇头,道:“林采女并非以此为乐,妾细查后才发现,每次林氏凌□□婢的时候,正好都处于她每月不能侍寝的日子里。妾不由得查了下林氏成为后妃前的事...”
她顿了顿,“结果发现林氏应该是石女,曾与她同屋的宫女说从未见过她洗月事带。”
殿内许多人不明白什么是石女,但这话如惊雷一般炸在丁院判耳边,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眼高御医,随后俯首大拜道:“圣人,若林采女真是石女,那她定然不会怀孕!”
此话引起了一片惊呼,赵晗目光如刀地盯着两位太医,质问他们为何没发现此事。
高御医早就抖如糠色,丁院判稳住心神回道:“臣也曾对林采女混乱凶险的脉象生疑,是高御医一再向臣保证此前她是正常的孕脉,臣这才把林采女的情况当成了罕见的病状。”
话说到这份上,林采女的事自然明了,石女的症状各有不同,她若真如沈芷柔所说不会来月事,只需关着她等上月余即可验证。
赵晗眼中已是森然一片,厉声道:“把林氏那个贱人拖过来!”随后亲自扶起皇后,安慰道:“阿凝,我误会你了。”
皇后微微摇头,叹息道:“若无沈美人相助,只怕今日妾是洗不清这个罪名了。”
郑昭媛一副欣慰的模样,附和道:“是啊,幸好沈美人及时地说出了她查到的实情,不然殿下就要被林氏害了。”
她话锋一转,又朝着沈芷柔道:“沈妹妹既然早就发现了林氏的异样,为何要拖到现在才说出来?莫非你已经料到了今日之事?”
一时间众人又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沈芷柔。
林采女此时已经被人带来,她眼神空洞,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了,与两位太医跪在一起。
沈芷柔见帝后疑惑地看着她,面上坦荡地回道:“因为妾害怕冤枉了好人。刚才所言都只是妾的猜测罢了,妾想着连丁院判和高御医都没看出她的不妥,便一直以为是自己多心了。若不是今日林采女演了一出小产的戏陷害殿下,妾实不敢多言。”
皇后点了点头,环顾群妃后道:“谨慎点也是好事,若非等到现在,大家也不会知道林氏假孕的目的在我。”
周昭仪看着赵晗,忧心道:“妾觉得林氏背后定有旁人指使,否则她一个宫女出身的后妃怎能收买得了两位太医,并胆大包天地诬陷殿下。”
韩贤妃附和道:“林氏你还不从实招来!你从岭南的一介民女晋为后妃已是造化不浅,为何还要做出这般欺君之事,难道不怕祸及家人吗?”
林采女眉头一动,眼中一片晦暗之色,她抬首苦涩一笑,“没有人主使我,是我不知足,想要圣人更多的宠爱才假孕。本来我只打算装一两月便意外小产,可没料到圣人会为了沈美人将我打入掖庭。”
“我更没想到会来凤仪宫养胎,只好想办法求殿下把与我同谋的高御医调来照顾我,与他合谋小产的戏码。因为怕殿下会严查小产之事,我就诬告殿下让她自顾不暇。”
赵晗听完她的陈述,走到她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厌恶道:“朕真是后悔封了你这毒妇位份。”
沈芷柔上前温言劝道:“还请圣人息怒,其实若无高御医相助,林采女也无法做到这个地步。妾听说高御医家才得了第一个孙子,他为林采女筹谋时难道没考虑过高家上下的后路吗?”
高御医身子猛然一震,快速地瞥了眼韩贤妃,道:“臣一时糊涂,念在同乡之情的份上才犯下大错,还请圣人恕罪,饶过臣的家人吧。”
周昭仪叹道:“若圣人不严惩他们,妾只怕其他太医有样学样,今日是帮人假孕,明日就是帮人误诊下毒,今后姐妹们如何能放心地宣太医看诊?宫中只怕再不得安宁。”
赵晗冷哼一声:“你们说得对,传旨下去,朕要灭了高家和丁家全族!”
丁院判一把年纪了,听到这话一口气没上来便晕倒在地,高御医则大声哀求道:“韩贤妃救我啊,你说过会保住我家人性命的。”
顿时殿内众人的目光都凝在了韩贤妃身上,各种诧异、兴奋、嘲讽的眼神让她觉得不能呼吸。
她强装出冷静的模样,疏离道:“高御医胡乱攀扯什么?我与你又没有同乡之情。”随后她扬声让人把高、丁两位太医拖出去处置。
宫人瞧着赵晗的脸色不敢行动,她立刻跪下膝行到赵晗面前,楚楚可怜地仰望着他:“圣人难道不信我吗?妾怎么可能与林氏那般卑贱之人勾结呢?”
赵晗眼中带了丝犹豫,在她的泪光下轻叹一声,“起来吧,朕记得你之前总是看不惯那些宫女出身的后妃。”
正当韩贤妃松了口气,展颜起身时,沈芷柔也走到赵晗身边,开口道:“妾还听说高家近日换了座颇为豪奢的大宅,巧的是那处住宅的前任屋主姓韩,不知是否为韩贤妃同族?”
赵晗神情一滞,眼带寒意地端详韩贤妃,韩贤妃难以直视他的目光,漏了怯意,他甩袖怒道:“韩贤妃降为充媛,去协理六宫之权,林氏打入冷宫赐死。”
韩充媛瘫坐在地,面色凄然地行礼谢恩。
沈芷柔见赵晗明明已经了然实情,却只是将她降了一级,心中满是失望与不满。
忽然一道冷然的声音响起:“圣人罚得也太轻了些。依我看,韩氏德行有亏,不配为六皇子之母,正巧皇后这失了一个孩子,不如就将六皇子给皇后抚养吧。”
太后自沈芷柔站出来后,手中的佛珠就没再转动,她沉静地将众人的表现收入眼底,直到这出好戏即将落幕时才出声。
韩充媛闻言惶恐地拽住赵晗的龙袍下摆,泣涕涟涟求他开恩,而赵晗看着皇后面上的惊喜之色,应道:“母后说得是。”
沈芷柔看着韩充媛绝望的模样,心中的郁气散去,暗道还是太后公正,她的安排既补偿了受委屈的皇后,又真正惩戒了韩充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