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昭梧院内的槐树上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沈芷柔被吵醒后本想让侍女春儿把它们赶走,但一看是喜鹊便打住了念头。
喜鹊临门定有喜事,今天恰是大梁放金榜的日子,她连忙喊春儿去看榜。
春儿见她醒了,忙服侍她起身,面带犹豫地劝道:“小娘子,咱们沈家又没有人参加春闱,怎好让人去礼部南院看榜?陆三郎在京中素有才名,礼部侍郎也颇欣赏他的诗赋,小娘子就放心地等着隔壁传来报喜声吧。”
沈芷柔微微蹙额,揉捏着手帕说:“我当然知道瑄郎才华过人,但...”
她想起了科考前他们在观音寺中相会时,瑄郎许诺定让她当上状元夫人的场景,那时她被话中的求娶之意冲昏了脑,没问过若他不是头名婚事又当如何。
况且大梁有榜下捉婿的风俗,每次放榜时,总有一些中榜的天子门生被行事彪悍的女方家掳去成婚。虽说瑄郎家世不俗,云京长眼的人家不敢对兵部尚书家的郎君放肆,但万一呢?
思及此,她微嗔道:“春儿你快去吧,礼部吹吹打打地过来太慢了,我不想等。”
春儿瞧着小娘子脸上的春意,便知道她又在想陆三郎,她不敢再劝,只好戴着帷帽匆匆出屋。
沈芷柔又唤她回来,交代她去马厩挑匹马出门,春儿应声称是,小跑着出了院门。
看着春儿离去的背影,她心中略有些焦躁,为了定下心神,便打量起昨夜绣娘送来的嫁衣,结果发现了几处不满意的样式。
她本想喊来绣娘要其重新改针,但又恐绣娘再改还是令她不喜,平白耽误婚期,于是拿出针线亲自动手。
没过多久,春儿一脸喜气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贺道:“恭喜小娘子,陆三郎中状元啦!”
沈芷柔闻言一不小心让针戳破了手指,但她此刻感觉不到痛,满心欢喜地想着自己将要与瑄郎成婚了,这一天她已等了十年。
随后她又遗憾自己不能亲眼见到瑄郎夸官的盛状,他身穿红袍,帽插宫花的模样定然俊美极了。
未婚贵女不能独自出游,阿妹们前几日随继母回陇西祭拜外祖了,府中如今只有她与阿耶两位主子。
晚膳时分,阿耶才从御史台散值归来,用膳时他赞道:“圣人对陆三郎极为赏识,亲点他为状元,如今他才二十岁,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依我看,他有宰辅之相,陆家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沈芷柔见阿耶如此欣赏瑄郎,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但又听出了他话里的遗憾之意,因为阿耶至今没有儿子。
她笑着安慰道:“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等我和瑄郎成亲后,他自然也是你的儿子。”
沈令钧瞧见女儿娇羞的神情,摇头大笑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不过陆三郎既有了功名,也确实该娶亲了,他与你说什么了?”
听女儿讲完观音寺之约后,他感慨道:“好,好呀,青梅竹马结为夫妇,谁不夸这是个好姻缘?”
他立即吩咐下人去临江催娘子回家,又让吴管家尽快准备好沈芷柔的嫁妆,膳厅里的奴婢们齐声贺道“恭喜阿郎获得佳婿”。
这时沈令钧反而收起了喜色,冷声道:“在陆家正式上门提亲前,谁也不可外传此事,要是走漏了风声,我要你们的命。”
沈芷柔不喜欢阿耶凶巴巴的样子,但是她知道阿耶当了多年御史谨慎惯了,怕事情有变让沈家颜面扫地,可哪来的变数呢?
瑄郎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既说了会在金榜题名后娶她,就决不会辜负他们自幼的情意。
之后几天,沈芷柔听见陆府那边喜庆的声音不断。
陆家曾派人送来请帖邀沈家人赴宴,沈令钧接下帖子后对女儿说:“阿柔,在我看到陆家的聘书前,你决不可与陆三郎见面。”
他怕两个情投意合的年轻人把持不住自己。
沈芷柔不敢违抗父命,大哭一场后只好派春儿跟着阿耶去陆府,随后春儿偷偷带着一柄心形白玉嵌彩如意回来。
把玩它时,她发现柄端暗刻着陆文瑄三字,心中大定,她明白瑄郎是想让她安心,于是真沉下了心在屋内修改嫁衣。
又过了几日,阿娘一行人从临江回来,沈芷柔前去拜见时,发现阿娘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两位妹妹告诉她,路过幽州时,她们正碰上幽王反了,幸好冀云军迅速镇压了叛乱,她们才能平安回云京。
她听完俯身告罪:“阿娘,都是儿不好,引得阿耶催促你们归家,才会横遭此祸。”
沈周氏露出一抹淡笑,扶起她道:“傻孩子,我们本就打算近日回来,就算没有郎君来请,我们也会遇到此劫。”
她细细打量了下沈芷柔的神色,接着道:“逆王案闹得人心惶惶,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云京的高门大户大都低调不出,你的事得耽搁一段时间了。”
沈芷柔本疑惑陆府为何突然悄无声息,闻言才恍然大悟,她低头害羞道:“此事全凭阿耶阿娘做主。”
两位妹妹在一旁好奇地问是什么事,但沈周氏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没有回答。
回到昭梧院,沈芷柔才对着春儿抱怨道:“我嫁衣已经绣好了,被逆王一耽搁,还不知瑄郎要过多久才能来提亲,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她想了想,露出了期待的笑意:“春儿,不如你去陆府帮我把他约出来吧。”
春儿正在为她倒茶,听到这话手一抖不小心摔了茶杯,连忙跪下谢罪。沈芷柔当然不会为这点小事罚她,等春儿收拾完后,她再次提起刚才的话题。
春儿一脸正色道:“陆三郎得了功名后不比从前了,行事得处处小心,小娘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约他玩乐岂不是害了他?”
沈芷柔觉得春儿说得很有道理,事关瑄郎她不敢任性,以后与瑄郎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不必急于一时。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期间她让春儿给瑄郎送信,可瑄郎忙得连封信都没回,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一天清晨,沈芷柔同以往一样赖在床上,忽然前院一位仆从求见,说是阿耶让她好生打扮,去前厅见客。
她十分疑惑,什么客人需要她去接待?瑄郎!
她的心当即加速跳了起来,连忙起身下床坐在梳妆台前,待春儿为她上完妆后,看着镜中娇媚的自己,她兴奋地小跑去前厅。
可进去后她就愣住了,里面只有阿耶和一位陌生男子,沈令钧为她介绍道:“这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姓陈。”
陈进士热切地对她说了许多吉祥话,但她正处于失望中,没兴趣理他,便一言不发。
沈令钧见状又让女儿回后院了。
回去的路上,沈芷柔注意到家里多了些脸生的下人,她喊住一人问道:“吴管家是什么时候把你招进来的?”
那仆人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家里的管事不是姓柳吗?”
吴管家什么时候改姓柳了?
不对,她忽然想起放榜那晚的场景,阿耶说的那句“我要你们的命”在她脑中回荡。
沈芷柔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她猛然跑回前厅,见此处无人又朝书房跑去。春儿跟在她身后,苦着脸劝她回昭梧院,但她越劝,沈芷柔跑得越快。
她越过仆人的阻拦,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声音略抖地问:“阿耶,吴管家去哪里了?家里那些眼生的仆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令钧看到女儿惊疑的表情后,叹了口气,让门外的下人都退到远处守着。
随后他面容平静地问:“阿柔什么时候关心起这种小事了?前几天吴管家和一些下人的亲戚来赎他们回家,家中自然要新买一批奴婢进来。”
沈芷柔见到阿耶摆出这幅公事公办的脸色,脑中闪过了春儿的欲言又止,陆府异常的安静,阿娘对妹妹们的敷衍,瑄郎一直没有回信...
她不敢置信地问:“是幽王谋反后那几天吗?陆家难道与逆王有关?我是不是害死了吴管家他们?阿耶你真为了那些话要他们的命?”
沈令钧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阿柔,你猜得没错,你倒不似我想象地那般迟钝,如此我也能放心地将你远嫁了。”
沈芷柔听到阿耶承认了一切后,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恢复神志。
她不懂陆家怎么会跟地方藩王搅在一起,还有远嫁是怎么回事?她心里这般想着,嘴上也跟着问了出来。
沈令钧眼中闪过一丝惋惜,沉声嘱咐道:“陆家已被抄家灭族了,圣人赦免了陆三郎的死罪,他如今入宫当了内侍,再也翻不了身了。你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陆家,尤其是那个陆文瑄。”
接着他把桌上的嫁妆单子递给女儿,温声道:“刚才你见的陈进士便是我为你选的夫婿,在他去地方上任前,我会安排好你们的婚事,你看看你还想添点什么。”
沈芷柔听到瑄郎没入宫廷后,觉得全身失了力气,她勉强撑着身子站在那,幻想阿耶会不会是在骗她,可手里的这份嫁妆单子却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花光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撕掉了礼单,朝阿耶大喊一声“我不嫁”后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春儿一直守在床边,见她睁眼忙给她递茶水润喉。
沈芷柔平静地接过茶杯,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春儿没有料到她会这般冷静,紧张地回道:“陆家人被大理寺带走那晚奴婢就知道了,隔壁动静很大,但小娘子那段时间夜夜醉酒,睡得极沉。阿郎见小娘子这般,便要奴婢瞒着小娘子,否则就要杀了奴婢。”
沈芷柔闻言手一松,摔了茶杯,头一次尝到了悔恨的滋味,她醉酒是想同瑄郎隔空同乐,哪曾想竟错过了这般大事。
春儿见状面露忧色:“小娘子,你要是心里难受就搂着奴婢哭吧,哭完就能慢慢忘掉陆三郎了。”
忘掉?
她五岁时就认识了瑄郎,此后日日年年的记忆里都有他,春儿这是想要她把心挖出来吗?
沈芷柔不想再听春儿的劝解,拿起床上的骨瓷枕猛砸在地上,命令她出去。
思及与瑄郎的过去令她心如刀割,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处境,她无法想象出身名门的他要如何适应宫廷内侍的生活。
她走到木施前,伸手抚摸着自己满心欢喜绣好的嫁衣,终于忍不住地哭了出来,这嫁衣本是为了瑄郎而绣,如今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