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芷柔惦记着圣人安排的差事，用过早膳后就想去见周昭仪，坐在暖轿中打哈欠时，她觉得自己今日很是勤快。

    可到了留仙殿外，却得知周昭仪也出去了，并不在殿中。宫人告诉她，自从皇后卧病在床，周昭仪每天清晨都会前往凤仪宫侍疾。

    冬日的天亮得晚，沈芷柔看了眼刚明的天色顿觉惭愧，不想表姐在操劳六宫事务之余，还不忘探望皇后，她真不愧是最得皇后信任的后妃。

    周昭仪的大宫女欣云请她进殿等待：“奴婢这就派人通知昭仪，想必主子很快就会回来，美人在屋内坐着喝杯热茶吧。”

    沈芷柔颔首，“是我来得匆忙，你不用去催表姐，正好我起得早，眼下有些犯困，在暖阁里小憩一会就行。”

    欣云应声称诺，忙领着她前往西暖阁休息。

    凤仪宫内殿，周昭仪正坐在皇后的床边叙话，许修仪与钱婕妤也在，她们立在床尾那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

    一股苦味传来，宫女端着药进屋，周昭仪接过药碗，拿起碧玉匙亲手喂药。皇后仅喝了几口就面露疲倦，偏头示意不想喝了。

    周昭仪劝道：“殿下凤体违和，后宫众人都忧心不已，若不好好用药，如何能早日安康？”

    皇后叹息道：“太医院那些人为了求稳，开得都是些温补的方子，本宫这病只能慢慢养，少喝几口也无妨。好了，今日你在本宫这也呆了许久，该回去处理宫务了。”

    周昭仪无奈地放下手中的药碗，转头嘱咐曼语要好生照顾皇后殿下，然后与他人一起告退。

    三人出了凤仪宫后并没有乘辇分别，而是选择慢慢步行回留仙殿，她们的宫人都远缀在身后，只由亲信搀着她们前行。

    许修仪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朝阳，感慨道：“皇后殿下到底得了什么病？她刚抱恙时我瞧着精神比现在要好上许多，怎么太医越治，情况就越差劲？”

    周昭仪面露忧色，接话道：“我问过丁院判，其实殿下患的是心病，只要她心中郁结不消，纵是有灵丹妙药天天滋补着，人也难免慢慢消瘦下去。”

    钱婕妤瞥了她一眼：“周姐姐对殿下真是上心，听说凤仪宫使用的都是最好的药材，所耗银两远超皇后的用例。”

    许修仪点头：“听说周妹妹还特意派人搜罗地方上的珍贵药材，这番苦心真不枉这些年殿下对你的关照与提拔。”

    周昭仪淡笑道：“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你们别再夸我了。不知你们对今夜的宴会有何看法？钱妹妹，修建兴宁坊应该要耗费不少银钱吧？”

    钱婕妤的父亲是户部尚书，对于国库的开支再清楚不过。

    她叹了口气：“是啊，目前耗净了国库往年的盈余，等年底朝中官员的赏银一发，国库就彻底干净了。”

    许修仪倒是喜欢热闹，“以后宫里像这样的大宴定然少不了，国库没钱还有内库顶着，钱妹妹何必忧心？”

    钱婕妤心想，今年的雪下得比以往早了些，她怕民间出寒灾，到时候朝廷要赈灾时拿不出钱。不过这种事全看天意，与她们这些深宫妇人无关，所以她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

    周昭仪见状岔开了话题，三人交换了些旁的消息，不知不觉间就走回了留仙殿。

    宫人连忙上前禀告纯美人来访，周昭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进了西暖阁，许修仪和钱婕妤也跟着进去。

    沈芷柔已经清醒了过来，她下榻准备朝三人行礼。

    周昭仪止住她的动作，扶她坐下：“你有孕在身，无需多礼，不知表妹前来有何要事？”

    沈芷柔将昨日圣人的吩咐道出，“表姐可愿与妹妹同去？”

    周昭仪自是答应，许修仪对此也颇有兴致：“圣人对韩充媛可真是优待，韩家犯下滔天大罪丝毫没有牵连到她身上，只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见她...”

    她想起了先前沈芷柔也遇到了差不多的情况，猛然止住了嘴。

    沈芷柔不介意地朝她笑了下，沈家从变故中得到了足够的好处，她心中已没有怨气，只默默地把韩充媛的境地牢记在心，用于警醒自己。

    钱婕妤的目光在她的肚子上停留了一会儿，解围道：“咱们还是赶紧去见韩充媛吧，别让沈妹妹劳累太久。”

    在她的催促下，四人乘着暖轿来到了明月殿。

    沈芷柔向殿外的守卫说明圣意后，她们畅通无阻地进了内殿，服侍的宫人与往常一样多，只是他们的眼中都死气沉沉，一副毫无希望的模样。

    韩充媛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圣人来见她了，一脸欣喜地从内殿飞奔而出。

    待她见到来人后，面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你们怎么进来了？这里不欢迎你们，给我滚出去，我要见圣人！”

    周昭仪闻言并未恼怒，反而轻笑了一声：“韩妹妹，你该感谢我来才对。今夜圣人要举办宫宴，我想着你若是恢复了以往的贞静端庄，就让你也参加，可如今妹妹还是目无尊卑的疯样，看来不适宜出去。”

    韩充媛脸上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情，“真的吗？”

    许修仪嗤笑道：“若无圣人的准许，我们哪里进得来你这座冷宫？按理说你家犯了足以灭九族的大罪，你该诚惶诚恐地感激圣人留你一命才对，可你现在还像从前那般傲慢无理，真是令人称奇。”

    韩充媛很快冷静了下来，对着周昭仪行礼：“敢问周昭仪，韩家如今定的是什么罪？”

    周昭仪回首，对着沈芷柔道：“近日都是妹妹常伴圣人左右，前朝之事想必你最清楚，还是妹妹来答吧。”

    沈芷柔本跟在她们身后，身形被挡住了，韩充媛没有注意到她，可周昭仪这一举动让她不得不走上前。

    她毫无意外地对上了韩充媛吃人般的眼神，扶着她的春儿见状狠狠地瞪了回去。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韩充媛早就想让眼前的人彻底消失，都是因为她，韩家才开始倒霉。她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在宫内爽快地动手，让她一死百了就好，不去麻烦阿耶出手，这样事情就不会闹得这么大，这么失控。

    沈芷柔回想起自己旁敲侧听到的消息，暗自叹气，查案的人真如瑄郎所说，略过了与幽王案有关的情况，只检举韩郑二人吞并民田、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等寻常罪名。

    她心中失望不悦，语气也难免带了些不足惜的意味：“按目前查出来的罪名看，若圣人不想诛九族，韩家应会被判满门抄斩，与韩家交往过密的官员也受到了牵连。”

    韩充媛听到满门抄斩时，眼中的怒火陡然熄灭，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先前不还是徒刑吗？是你！是你在圣人身边进谗言，要害我韩家对不对？”

    她绝望地盯着沈芷柔，然后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钱婕妤上前拦住了她：“韩充媛你想干什么？沈美人怀的可是位皇子，按着圣人眼下对皇三子的看重，此刻你若冲撞了她，只怕圣人会要你的命，韩家将来会无一条血脉留在世间。”

    韩充媛若有所触，心中涌出了许多恶毒的想法，她这样活着除了愉悦旁人外再无意义，还不如死了干净。

    她紧咬着牙道：“不用你假好心地劝我，好了，现在戏也看够了，你们该走了。”

    周昭仪皱了皱眉，问沈芷柔：“妹妹刚才可有被她吓到？依我看韩充媛还是继续关着吧。”

    韩充媛听到这话脸色大变，她挤出了和善的笑：“周姐姐，沈妹妹，我想任谁听到家中出事都难免情绪激动。你们看钱妹妹稍加劝慰我便冷静了下来，我很适合参加宫宴。”

    钱婕妤走到周昭仪旁边，轻声道：“周姐姐，我觉得圣人特意嘱咐沈妹妹来看她，心里定然存了几分旧情，应该是希望在宫宴上看到韩氏。若是你关着她，圣人怕会误以为是沈妹妹因着两家的纠葛故意为难韩氏……”

    周昭仪思量了下，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韩充媛，你最好在圣人面前一直保持住你现在的模样，一旦惹怒圣人，你今后在宫里会更难过。”

    她警告完韩充媛，一行四人就离开明月殿，分别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只是沈芷柔在出去时，曾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韩充媛正面色阴沉地注视着自己。

    两人对视时，韩充媛朝她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沈芷柔被她眼中的恶意惊到，但很快稳住了心神，转头不再理会她。她如今什么也没有了，又能对自己如何？

    回到思水轩后，她休息了一会儿便和往常一样，与春儿一起绣着孩子的肚兜。

    她的女红向来出色，像穿针走线这种早就做熟了的事本不该出现意外，可下午她屡次扎到了手，春儿见状忙劝她停下。

    沈芷柔知道自己还是被韩充媛影响到了，心中不免烦闷。

    幸好不久后有一群自称奉陆内常侍之命的内侍们登门，说是他要替后宫诸位嫔妃更换宫殿陈设，只要在份例范围内，想换什么都行。

    沈芷柔莞尔一笑，询问道：“你们先前去了哪？”

    领头的内侍回道：“回纯美人，奴婢们按照位份高低拜访了您前面的嫔妃，您是正四品后妃中，奴婢们拜访的第一人。”

    沈芷柔颔首，吩咐春儿给他们赏钱，然后让宫人把殿里摆着的玉如意拿出来，让他们重换一柄。那些内侍得了赏钱脸上的笑都真了些，很快就送来了一个锦盒。

    她打开一看，最上层的摆着时新样式的玉如意，把它拿出再卸去中间的隔层后，就见到了那柄熟悉的玉如意。

    重得旧物的她，看着手柄暗刻着的三个字，心情倏然放松了许多。

    虽然会在今晚的家宴上看到讨厌的人，但同时她也能见到想见的人，她可不能为了一个韩充媛坏了自己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