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玄遥到时周围已经泛起了幽蓝的淡光。
蓝狐应该是猜到了玄遥会来,连掩示都剩了,直接以这种方式恭迎他的大驾光临。
玄遥余光左右一探。
蓝光隐隐,眼前的墙壁好像野兽的喘息,一下下慢慢地起伏。
空气弥漫着浓郁的香气,这些香气比女子的胭脂还要好闻,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有无数的美女在周围环绕。
一个撞壁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尖锐刺耳,好像一根根钉子钉进了耳膜里,“玄遥,你敢一个人来妄壁果然有胆识,不过能不能走出去就不一定了。”
玄遥完全不受香气的影响,他目光淡定从容,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自信,“你是自裁于此,还是让我动手。”
“哈哈哈哈,玄遥,你先能入壁再说吧。”蓝狐的声音隐去,眼前的墙壁起伏得更加快速。
雪衣仙尊慢慢掀起眼眸,明亮深邃的瞳中带着不屑。
妄壁其实就是一个美人阵,入壁等于坠入了一个温柔乡。
蓝狐一族擅长媚术,更擅于利用男子的心理,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像华丰年那些本来就好色的人,就算修为再深厚,只要稍加引诱,想收服根本毫不费力。
而不好色的人,若是修为浅,也会被蓝狐迷惑心智。
但玄遥既不是好色之人,修为又高深,自然对此媚术不屑。
他想都没想,向着墙壁走了过去。
穿过墙壁时,玄遥好像进入了一场梦境,又好像飞升到了云端。
周围都是五彩的雾气,胭脂香味比刚才更重了。
脚下如踩着云絮,整个人完全飘了起来。
那些五彩雾气在他周围慢慢化成无数美女,一个个如蛇般攀到他的身上。
玄遥目光笔直,完全无视这些女人,脚步不乱地继续往前走。
这些女人对他来讲,不过是一堆腐肉,他根本不会为之动容一毫。
过了妄壁便是蓝狐的居所。
鼻间的香气缭绕,耳边是女人的轻吟娇.喘,眼前一副副幻景皆是男女颠龙倒凤时的飘飘欲仙。
妥妥的一副人间香艳图。
可玄遥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走过这些画面,看都不看一眼,境若无人,呼吸平静。
那些美女几乎半.裸,见他不为所动,便将手伸进他的衣怀里。
妄壁中不可动怒,一旦动怒干扰了心绪,便会被香气蛊惑。玄遥的情绪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对于仙门中人来讲,这些女子的行为简直是奇耻大辱,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淡定入斯。
玄遥修为之所以高深,就是因为他早已超越了自身的躯壳。在他眼中,身体不过是一个装载灵魂的工具,只要他的灵魂保持纯净,身体根本不重要。
换言之,在飞升成仙的那一刻,人的身体就好像死去了一样,真正飞升的只有灵魂。
身体会像普通人一样,埋入黄土中化成养料。
这些美女可谓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奈何玄遥尊就是不为所动。
周围的幻象一点点消散,五彩缤纷的光线像蛇般滑走。
玄遥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目光深邃,每走一步都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周围的动静。
“你还想要杀人吗?”玄遥神色一滞,那带着哀伤而痛恨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少女站在他不远处,眼中擒着滚着的泪水,对他满眼失望。
她苍白的唇瓣上挂着盈动的泪珠,颤抖着一字一句问他,“你还想要,杀人吗?”
玄遥在转身前已经意识到了这是幻境,可是在看到洛拂笙那副对他失望至极的神情时,不管眼前的人是谁,玄遥的心底的镜像呈现出了她与楚令离开的场景。
他的心徒然一紧,他只知道,她恨了他。
她一直在怪他。
他闭上眼睛,不想被这幻想所迷惑,可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薄汗。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杀了华梵,杀了这么多弟子,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洛拂笙猛然一紧,如刀刃割破喉咙般,硬生生地挤出了几个字,“我恨你。”
这三个字就像泼洒进心里的阵醋一般,顿时,玄遥心底一阵又疼又酸的热流涌了上来。
他没有睁开眼睛,却紧蹙着眉头,反复念着清心咒。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有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攀上了他的脑海。
*
洛拂笙同楚令离开华氏,这一路上也似游魂般提不起精神来。
楚令问了她几次要不要去鬼门,她都是摇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普通人离开了仙门,都会回到自己家里。
可是洛拂笙连自己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离开了仙门,离开了玄遥,她不过就是无家可归的乞丐。
去鬼门,洛拂笙从没有想过。
到不是鬼门与仙门势不两立,而是在她看来,鬼门与仙门都是修道之所,而她只想远离这些,过一些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生活。
一场秋雨过后,树叶开始飘落,尤其是雨后,经历了暴风雨的璀璨,叶子快速掉落。
踩上一脚,旋即会被碾压进泥土里。
楚令看出洛拂笙心中的纠缠,更不想这样把她带回去活受罪。
而这一路上,他也想了许多,由最初想先把她带回去再说,到后来他想到一个问题。
洛拂笙虽然常年戴面具,但到鬼门时不常戴。
鬼门中人都认得她。
现在她这个样子回去,若是让人认出来,她岂不是会更加恐慌。
还有一点,他也一直在想。
如果他的鬼道令不能开启她的记忆,那就只能再找机会拿到仙道令。
洛拂笙这一走,他就更加没有机会了。
不管怎样,眼下她留在元隐宗,比跟他回去要好。
综合各方面考虑,楚令不得不开口劝道,“你当真想离开吗?”
洛拂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地上一片残叶出神。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智者,但她却能高瞻远瞩,把一切有碍于未来的事情都摒弃开,只希望现在的事情不干扰到她以后的生活。
玄遥对自己要求极高,她却对自己要求极低。
可以说她对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要求,在此之下,她才会对现在的事情逐一进行评价和甄别。
有人说,对未来没有要求的人,对当下一定要求很高。
她可能就属于这种人。
洛拂笙的要求也不过是不想自己受到伤害,宁可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现在的自己。
其实她是个狠人。
因为她现在就背负了太多的愧疚与苦楚。
这样活下去,她又有什么意义?
少女眼中的空洞好像濒临死亡之人的虚无,眼神萎靡得几乎缩成了一条缝儿,长睫耷拉到眼皮上,像疲倦的燕尾。
楚令站到她面前,一改从前的嬉皮笑脸,模样也认真起来,“我知道你心里介意的是什么?”
洛拂笙抬起了头,双眼芒然。
他笑了笑,无比肯定道,“你无非是因为华梵的事和玄遥对你的戏弄,对不对?”
洛拂笙又垂下了眸,慢慢点了点头。
楚令无奈地叹了口气,简直哭笑不得,从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洛拂笙居然也会感喟生命的可贵。
其实他都明白,洛拂笙能看清生死,而眼前的女人看不透。
这才是为什么玄遥杀死华梵时没有片刻犹豫,而洛拂笙而因此消沉怨恨。
他无法娓娓道来,只好言简意赅道,“华梵没有修成仙身,他死后可入正常的轮回,下一世他还会做人,而且因为他的母亲生前积德,他心性善良,下一世,他们还会做母子,”看着洛拂笙惊讶的眼睛,他略略一笑,“有时候,有一失才会有一得。”
怕她不信,楚令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意正言辞道,“我可是鬼王,我的话你不会不信吧?”
洛拂笙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但这一次似乎她是笑着哭的。
擦了擦泪,她摇摇头。她怎么可能不相信楚令,他可是掌握着人的生死大权。
楚令欣慰地点了点头,墨黑的眸再次沉重起来,“至于玄遥和你的事,我不大清楚,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证明。”
洛拂笙抬起眼。
楚令说道,“天地之心的结界打开,大量的戾气侵蚀他的道印,他是有可能发生容貌的变化,这一点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轻哼一声,“堂堂玄遥尊,变成了一个女子,他自然是觉得羞愤,又哪里会告诉你真相。”
洛拂笙看着他沉默片刻。
她嗓音有些沙哑,轻缓地开口问道,“是他让你来解释的吗?”
他?
玄遥?
原来洛拂笙把他当成了玄遥的说客。
楚令哭笑不得。
想他堂堂鬼王,一身潇洒无拘无束。
比起玄遥,他对自己的要求不高,不求飞升不图修为,只想偷得浮生半日闲。
比起洛拂笙,他更加肆意潇洒,不会拘谨在自己的身份中,为魔门终日四处奔走。
他敢于做自己,能看透别人看不透的事,从不执拗,还有点小小的同理心。
他常常自省,遇事会三思而后行。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大好人,从来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鬼门上下,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不好,都认为鬼王十分随和,脾气也好。
除了随性散漫,几乎找不到别的缺点。
如果不是为了洛拂笙的事,他才不愿涉足这纷乱的六界。
他怎么可能替玄遥讲话。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洛拂笙见他但笑不语,便没有再问下去。
楚令叹了口气,见她唇色干白,便转开话题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寻点水来。”
洛拂笙点了点头,楚令转身离开。
她站在树下,想了很多,包括玄遥对她的好,和对她的坏。
其实楚令有一句话说的对。
她在意的还是玄遥对她的感情。
天空的乌去快速聚拢,刚刚过去的暴风雨仿佛意犹未尽,狂风又呼啸而来。
这一眨眼的功夫,洛拂笙就被大风眯得睁不开眼。
模糊的视线中,一道蓝色的光芒从风中略过。
洛拂笙察觉到了什么,刚睁开眼,就被一阵蓝光覆盖,天地巨烈旋转。
她只觉一阵头晕,身体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她无比熟悉,
恐惧感的袭来让她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是真的绝望,而是在等待着一个让她从绝望中醒来的希望。
洛拂笙摸着墙壁胆怯地站了起来,十根手指还掐在墙壁中,久久动弹不得。
蓝狐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应该是受了伤的缘故,不复之前的娇艳,脸上毫无血色。
只有她乌黑散落的长发紧贴在腮边时,有一种邪魅之感。
洛拂笙微微张开淡唇,圆润的下巴轻轻颤抖,但看着她的目光却丝毫没有惧意,反而充满了憎恶。
蓝狐一直都知道,玄遥不会让她活着。
所以这个女孩是控制玄遥最有利的武器。
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仙道令没有得来,自己的修为受损,连华氏的计谋都功亏一篑。
剩下的就只是想要活下去。
如果她能借助洛拂笙而一举杀了玄遥就更好。
若是不能,也得让他们困在这里一段时间。
“呵呵,想不想知道你的玄遥尊现在哪里?”蓝狐干笑了两声。
洛拂笙神色一动,生生压下了眉头。
玄遥不是应该在华氏吗?
难道也被蓝狐抓来了?
这好像不太可能。
她转开了眸,慢慢站直身体,口吻不屑,“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蓝狐轻哼一声,才不会管她想不想知道,挥手打开了墙壁上的画面。
洛拂笙就算不想看,这硕大的巨幕画面在她面前,也不由得她完全不看。
画面之中,正是玄遥与自己对恃的一幕——
玄遥睁开眼睛时,唇角爬上了一抹肆意张狂的冷笑,他声音轻柔得带着某种蛊惑,好像细风拂过心尖时的瘙痒。
而旋即说出口的话却充满了自嘲,“那你呢?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幻象只是悲痛地看着他,似乎说出来第二句话。
玄遥苍然的脸上始终笑着,那笑容似千疮百孔,处处透着枯竭的血肉。
他以笑恃人,何尝不累。
可是习惯了,再累自己也会抗下。
只是这一刻,他再也抗不住了。
他有时候在想,不如他们一起去死吧,可是他注定了是死不了的。
他连死都做不到。
玄遥扬唇讥笑道,“你在华梵怀里时,可曾想过我对你的付出。”
洛拂笙一愣,十指又重新抓回了墙上。
壁墙里的玄遥笑容七分邪气三分悲怆,他明知眼前的女人是幻象,却偏要走向她。
他伸手掐住她的下巴。
洛拂笙清楚地可以看到,他只不过掐住了一缕空气,可他却丝毫没有察觉,或是他根本不在意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只想宣泄自己心里的愤恨。
他幽黑的眼底滚动着雷鸣前的踪迹,嘴唇凑近幻象,轻缓却霸道道,“洛拂笙,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你。”
蓝狐在一旁啧啧着看好戏,“真没想到,鼎鼎大名的玄遥尊,竟然是个情痴。”
洛拂笙用余光瞪了她一眼。
蓝狐双手环胸,似乎自己也在不解,“妄壁三千美女,个个都比你漂亮,玄遥尊竟丝毫不为所动,为何偏偏对你一个黄毛丫头情有独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