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岑再次醒来已是未时,快速舆洗一番,先去江母院中看望,尔后听闻婧平来访,于是加快脚步赶往正厅。
正厅内,顾柏舟与婧平两人本在交谈,见她前来,纷纷投来目光。
“你今日怎么还没去大理寺察看卷宗,就不怕有人向皇上上疏说你怠工?”江晚岑故意找一个较远的位置坐下,挺直腰杆。
“特殊时期特殊处理,况且如今宫内一团糟,父皇怕是顾不上我。”
那道炽热的目光令江晚岑有些坐立难安,只得一门心思看向婧平,“公主,如今宫中如何?”
婧平收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冷凝眉眼,“父皇如今一个头两个大,部分朝臣又开始借此事纷纷上疏。贵妃那边大闹一场,要求严查此事,还婉平一个公道。婉平自然不愿深入查探,于是也在闹,想将此事找个替罪羊从而不了了之。”
“我记得在偏殿碰到过一个中了药的宫外男子,如今那人在何处?”江晚岑问。
婧平瞥一眼不远处的男子,“你问他。”
顾柏舟双手微眯,“死了,我以解决刺客的名义才将你带出宫。”
江晚岑霎时明白,这倒不失为一种好由头。而且,她对那种喜欢投机倒把、贪财好色的男子并无同情之心。
“那后来的那个男子呢?”她不确信地问,后来的那人要孟浪得多,她差点着了道。
想来,那时她意识朦胧,并未看清那男子的长相,可那人的身量身形与司徒礼有几分相似。
转念一想,司徒礼哪里会对她有那种心思,即便有那种心思也不会做出如此轻佻的事。
顾柏舟眼光微闪,“司徒礼也是中了别人的招。”
江晚岑大骇,喃喃,“还当真是他。”
她一直将司徒礼当做弟弟看待,可回想起他昨日的强势才猛然知道缘故,“他既也是中了招险些酿下大错,我便也不与他过多计较,以后与他少来往就是。”
“这药必是昨日在宴会上中的,那些吃的喝的大家都享用了,可只有我一人中药。”她一点一点回忆,“公主,我当时用的酒杯与盘子是否还能拿到?”
婧平摇摇头,“这个我也没留神,之后也一直没回过元清殿。”
一旁,丁香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黑色包袱,慢慢解开,“主子,王爷昨日带着您离开时特意嘱咐手下回元清殿,带走您坐席上的所有器具,都在这儿。”
江晚岑向顾柏舟投去称赞的眼光,顾柏舟见状朝她挑挑眉,整个人神气极了,只差跑来求夸奖。
她又嘱咐丁香,“你送去给杜老头看看,那药就应该下在这些器具里。”
“是。”丁香闻言走出正厅。
“到底何人算计我,婉平公主做事当不会出现这类疏漏,这次明显就是冲着我本人而来。”她苦思冥想半晌。
婧平问:“你近来有没有得罪人?”
“得罪人?”江晚岑聚起眉峰,望向虚空中一点细细思考,“近来,我并未与人交恶。如果非说能得罪人的可能......”
她忽地对上婧平的视线,而后侧眸看一眼顾柏舟,亦在他的眼中看出答案,“我唯一做的能得罪人的事,便是与公主您还有太子殿下接触。”
“如此说来,便是太子皇兄的对头下的套。”婧平猛然惊醒,“那不就是四弟?”
“是四哥没错,却不是他本人。”顾柏舟的话幽幽传来。
婧平结合当时崇宁宫中各人各异的表现,猜测道,“难道是北邕公主?”
顾柏舟眸底划过一抹幽暗,“赫兰珠也去过仲景轩,就在婉平后不久。”
“如果当时晚岑没有留意,这次中招的就会是我与她两人,这样北邕那位公主或许还能在此事里完美隐身。”婧平不敢再往下想,隐隐有些后怕,她们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
“赫兰珠?”江晚岑语气骤冷,她早该想到的,赫兰珠在上次皇后生辰宴那次就巧妙地摆了她一道。
婧平语气不平,“那现下该如何是好?”
“她敢算计我,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江晚岑压下翻涌的怒意。
婧平相信眼前女子的本事,放心道,“晚岑,你先歇息好,身子最重要。我从宫中捎来几瓶雪肌膏,你且用着,若还需什么,只管与我说。”
“公主,多谢。”江晚岑欣慰地笑笑,又往厅外遥望,“怎么不见云钦皇子,他不是向来跟在你身后?”
“近来西狄国内有大事,他连夜赶回,说是婚期一到便来接我。”婧平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江晚岑眨眨眼,“看来您想借摔倒变傻的法子也没用上。”
婧平苦笑,“云钦说,无论我是傻子、疯子、瘸子还是别的什么残废,都必须成为西狄的大皇妃。”
婧平又与她说了一阵体己话才告别。
“岑儿准备什么时候下手?”顾柏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
她唰地起身,“一不做二不休,就明日。我忍她很久了,若不是如今我变得人模人样,换成以前,早脱她几层皮。”
“人模人样?”他也起身,轻笑出声,从身后将她环在怀中,“可需要本王亲自来帮你?”
她断然拒绝,“这种小事无须兴师动众,我只处理即可。之前告诉过你,我与千音阁有些许牵连,还是有能力自保的。若你实在不放心,也可让硕风跟着来。”
“嗯嗯,你最有本事。”顾柏舟情不自禁地低头,在女子气鼓鼓的双颊上各自落下一个吻,正要在她额间再落下一个,却被她一手捂住嘴唇推开。
“竭泽而渔,竭泽而渔,还记得么?”她略带慌张地离他远一些。
“嗯。”他又拉她入怀,咕哝,“头次发现你这么啰嗦。”
她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顾柏舟唇边现出温暖至极的笑意,“没什么,你打算怎么对赫兰珠,丢去妓馆?”
“突然丢去妓馆做什么?”她困惑不解,不明白顾柏舟为何说到这个,片刻恍然大悟,“让一个人得到教训,产生恐惧,不一定要毁坏她的名节。”
“可她害得你差点中招,这样便宜了她。”背后,顾柏舟声音带上不悦,显然不认同她的做法。
她从他怀中转过身,抬首看着他,“若万一这次我真的中招,我自会有法子解决她。我行事做人,从不拿女子名节作为惩罚,这是底线。”
底线?底线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对别人的手下留心便是将自己置于险境,她还是太稚嫩。
顾柏舟不理解,但还是装出尽力接受,“那岑儿想如何?”
“那如果是你,你打算如何?”
女子目光灼灼,他漾起一丝温润笑意,“你说如何,我便如何。”
硕风守在门口,将门内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主子在王妃面前还当真没有一丁点儿底线,之前不知是谁说将北邕公主丢去妓馆一天一夜的。
江晚岑叹气地摇头,“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她方才不是没瞧见他眸中的不解,愈发认真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女子行走在这世上很艰难的,有各种条条框框规整行为,有各类语言压迫束缚思想,还有各方权势矫正任何出头的机会。女子要为家族、夫君、世人的称赞而守住名节,女子不能做官,不能追求自由,甚至不能有独属于自己的念头。”
她脱离他的怀抱,倒退着神展开双臂越走越远,目光却一直不离开他的双眸,“终其一生,前十几年在逼仄、孤寂的绣楼里等待出嫁;后几十年又在夫家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甚至伪装大度地替夫君纳妾。”
“你看,这建京城内,我离经叛道成了笑话是不错,可比之其他女子而言,又是多么幸运!我可以将赫兰珠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一顿,也能想方设法勾起她内心最恐惧的记忆,只是不能用名节来惩罚她。不然,我与她,有什么分别?”
顾柏舟瞥见女子眼尾的一抹红,叹道,“岑儿你......与众不同。”
他渐渐觉得,这个女子,他难以抓住和掌控。
也明白,如果她知道所有真相,必会永远不再原谅,还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就算与众不同,你也没有了脱手后悔的机会。”女子粲然一笑,唇边的梨涡盛着甜蜜和温暖。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心里平生生出一丝无力、恐惧还有愧疚。
次日,赫兰珠接到江晚岑的拜帖,有一丝犹疑。
杜鹃在一旁劝道:“公主,安王妃莫不是知道咱们算计她的事?”
赫兰珠打量手中用烫金大字写下的拜帖,“知道又如何,本宫给司徒礼送了大礼,事实证明司徒礼也是个废物,婉平找来的那个卑贱的男人也是个废物。两个大男子还奈何不了一个钟药的江晚岑。谅她也不敢对本宫做什么。本宫倒要去看看,江晚岑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赫兰珠抵达长宁侯府时,江晚岑早在正厅中等待多时。
“公主,您来了。”她起身点头示意。
赫兰珠四处打量一番,并未见到那男子的身影,脸上笑意未改,“听闻此前王妃为刺客而受伤,本该好生休养才是,怎么忽然想到请兰珠前来?”
江晚岑端起身边的茶盏小酌一口,“托公主的福,近来我在宫中吃了不少北邕的昆兰果。思来想去,还是得与公主当面道谢。”
“王妃客气,兰珠与您本是一家人。”赫兰珠还是不确信,“只是兰珠好奇,不知王妃可知此次那名刺客到底为何人,有什么目的?”
“这些公主不都一清二楚?”江晚岑不动声色地睨一眼赫兰珠。
赫兰珠唇边笑意微顿,“王妃这是何意?”
“公主难道真的不知道?”江晚岑轻飘飘地问。
赫兰珠唇边留有一丝笑意,眸光顿冷,“王妃的困惑,也是兰珠的疑惑。”
江晚岑微笑,“那名刺客已死,这背后缘由我们都无从得知,若想查出幕后黑手的目的,只得等待对方再一次行动。”
赫兰珠笑着回应,“王妃所言极是。”
江晚岑又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后端起茶杯浅尝道,“公主,您品品这茶如何?”
赫兰珠轻抿一口,“上好的庐山云雾,若非王妃邀请,兰珠倒也没甚机会喝到。”
江晚岑放下手中茶盏,轻笑地摇头,“公主,您总会喝到的。”
不论有意无意,赫兰珠她总是想方设法地得到一切。
赫兰珠假装不知其中深意,起身行礼,“王妃,您此前大病初愈,又加上此次伤情还需多加静养,兰珠也不便多加叨扰,这便先行告辞。”
江晚岑站起来,回以端庄的浅笑,“丁香,送客。”
目送赫兰珠身影远去,江晚岑收起笑意,冷冷地坐下,深吸一口气。
“这样就完了?”顾柏舟从一侧走出来,来到她身边坐下。
“杜老头的药能让她这段时间一直做噩梦,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勾起内心最为可怖的记忆,记忆的折磨最为痛苦。”她侧头,望向身边男子。
顾柏舟神色讳莫如深,“这太便宜了她。”
她察觉到什么,诧异地睁大双眼,“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