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风话音一落,看到主子双拳紧握,凌厉的气势喷薄而出。
“主子,都是硕风的错。您要打要罚,硕风全都认。”硕风垂头。
顾柏舟勉强压下戾气,冷笑道,“认不认错有什么用,备车,去岑记。”
硕风抬眸,恰好瞥见顾柏舟将黑色药丸放入口中,大惊往前,“主子!”
顾柏舟抬手屏退他,语气如覆寒霜,“师父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回。”
江晚岑一觉醒来,慕锦茵已不在屋内。
她吩咐丁香找江卿时过来。
接着从怀中掏出在城外别院取来的黑色布袋,她终于看到那块久违的兵符。
兵符由玉石制成,上面雕有她最爱的竹蜻蜓和阿兄最爱的短笛模样。
她细细摩挲,又似回到童年无拘无束的时光。
适时,传来敲门声,江卿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阿兄,进来吧。”
江卿时推门而入,在看到那枚兵符之时,终年如冰封般的面容上泄出一丝暖意,“你找到了?”
“陆世伯说,阿爹当年留了一手,也难怪这么多年皇上对江家虎视眈眈。”她轻笑,将兵符在手上扬扬,随后起身将兵符塞到江卿时手中,“阿兄,你来保管。”
江卿时颔首,将兵符收好,面色严峻地望向她,“这次扬州救灾,你差些被冲走。”
是肯定的语气。
“阿兄,你怎么知道?”难道顾柏舟告诉他的?
“虽比不得你那组织消息灵通,可我自有消息来源。”江卿时严声斥责,“江晚岑,以后不要再冒险。你可知道阿娘这些天来,觉也睡不着。”
江晚岑莞尔一笑,杏眼弯出漂亮的弧度,红唇嘟起,像犯了错的孩子,“阿兄,你别生气,凡事哪能没有意外?”
她这副模样,不禁令江卿时想起父亲去世那会儿,宫里派锦衣卫来搜查长宁侯府。锦衣卫将侯府众人带到院子里看守,人群中三岁的小女娃双眼肿成桃子,像只猫儿般拽着他的袖口,哑着声音,细声细气地,“阿兄,我害怕。”
他轻轻抚摸她的软发,低声安慰,“岑儿乖,阿兄一会儿陪你玩竹蜻蜓。”
阿爹当年出征西狄前,曾说,江卿时,以后你将为长宁侯府的顶梁柱,保护好你母亲和妹妹。
他曾暗暗在心底发誓,不会让母亲和妹妹再受到半点委屈。
他以为不走上武官之路,成为举世瞩目的国子监祭酒,便能让长宁侯府不再卷入党争。
然则,他低估皇上厚重的猜忌心,还有妹妹执拗的本性。
“阿兄,你在听我说话么?”江晚岑抬手在他眼前晃晃。
江卿时思绪拉回,无奈地慨叹,“今后不要再做危险的事,阿爹之死的真相我已在查。”
“查到之后呢?”
江卿时语气骤冷,“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江晚岑双手背到身后,“那我也帮帮你。”
江卿时神色微变,双眉蹙起,她赶忙道,“你放心,这次我不生命冒险。七月中旬为皇后娘娘的生辰,到时我想结交一个人。”
“谁?”
“婧平长公主。”
“婧平长公主?”江卿时微一思量,抿起唇,“你要找机会进宫探查?”
司徒皇后膝下无子,唯有一女,乃为婧平长公主。建京盛传婧平长公主泼辣放肆,自视清高,目中无人,加之司徒皇后并不得圣宠,舒贵妃队对后位虎视眈眈。故,地位卑下者自知无缘,地位合适者怕得罪舒贵妃不敢求娶。
多年来,婧平长公主落得个身份煊赫却无人求娶的结局。
“阿爹当年的事,与宫里人脱不掉干系。虽说那批宫女太监悉数死的死,伤的伤,查不到消息,可他们伺候过的主子还在。”
“人皆有弱点,有弱点才会有动机,有动机才能找到真相。”
江卿时看她神态清凌凌,眸中带有嘲讽,心中不免有些心疼。
江晚岑触到他柔和怜惜的目光,唇边漾起笑意,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阿兄,这下该你罩着我了。要是我冲撞了谁,还得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替我狡辩。”
江卿时冷着脸,所有情绪最终化为一丝无奈的吐息,“岑儿,若非要站队,你选哪方?”
江晚岑拨动衣角,敛起眉头漫不经心道,“自然选合适的一方,接触得多再做出选择。”
“阿兄,你何时与阿茵成亲?”她面色卸去沉重,生出期待。
江卿时脸色瞬间变软,走到房中圆桌房,在黄花梨木鼓凳上就坐,她也搬来一个鼓凳坐下。
江卿时给她勘好茶,又自堪自饮一杯,“快了。”
江晚岑欣慰地笑笑,“真好。”
江卿时絮絮叨叨一阵,起身与她告辞,临行前蓦然回首,眸光里浮现出不安,“七皇子那处,你若想与之和离,也未尝不可。”
她一怔,笑开,“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他没我们想的那样单纯。”甚至可以说深不可测
她嫣然一笑,并不意外,“这些我知晓,可我相信他。”
“当初宋云峰小妾的供书便是他的主意,之前有人看见他手下的硕风与三皇子身边的人走得近。”
江晚岑秀眉微聚,轻叹,“他自幼活得不容易,有些自保的小心思也再正常不过。”
她将顾柏舟自小受顾千羽羞辱,顾千羽派人去落英院找离洛麻烦差点杀死丁香,她与顾柏舟结盟想一并除去顾千羽,还有顾千羽在此次救灾中所作所为悉数告知江卿时。
“阿兄你不必担忧,我早已与他说过,待事情了结后和离。”
妹妹坚定的目光暂时打消江卿时心中疑云,他转身离去。
他一离开,梧桐轩霎时安静下来,她的心境也平淡如水,抬眸往院子里望去,风歇了,平静来之不易。
此时,岑记中气氛剑拔弩张。
乌兰珠今日着一件水绿色薄裙,白净柔软的手臂上只有一层薄纱,端庄的飞云发髻,头上坠着淡紫色宝石流苏簪子。
窗前阳光倾泻而下,播撒在男子干净修长的背影上,恍惚间给人产生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幻觉。
她轻启樱唇,声音依旧如柔风细雨般温和,“七皇子,不请我喝杯茶么?”
“乌姑娘若还完礼,也该回府了。我家娘子忌讳多,若知道我与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该找我闹了。”顾柏舟转过身,眸光温和,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只是谈到江晚岑时精致的丹凤眼流光溢彩,盛满令旁人艳羡的宠溺。
乌兰珠看呆,之前真正确认他的身份后心中生出一份贪恋,这般惊艳绝伦的男子为何与她无缘,语气中带上些许羡慕,“郡主与七皇子真是伉俪情深。”
顾柏舟冷硬着脸,下达逐客令,“乌姑娘今日前来,有事论事,无事便走。”
他的冷漠将乌兰珠拉回现实,她整理好思绪,恢复骄傲笃定的口吻,“我今日为何前来,七皇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顾柏舟乜一眼,静静等待她的后文。
“之前在乌府房里,我与七皇子还有...”她转眸瞥向一边的硕风,“这位大哥见过的。小女子不才,但好在过目不忘,这位大哥的侧颜我看一眼便能记得清清楚楚。”
硕风一愣,忙看向顾柏舟,目光全是歉意。
“七皇子也不要想着杀人灭口,我来之前嘱托府中人,若一个时辰内回不去,便让他们去官府报官。七皇子也不必想着趁我回乌府时对我下手,只要我一死,郡主可能就会收到一些信笺,比如七皇子武功高强,比如当初在落英院动手的人是——”
电光火石间,连乌兰珠自己都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脖颈。
力道之大令人呼吸困难,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仿佛下一秒便能一命呜呼,她却边咳嗽边笑出声。
待到脑中金星闪现,浑浑噩噩之际,他终于松开她。
顾柏舟声音极冷,让人不寒而栗,狠戾幽光从眼中快速划过,“公主真是好算计。”
乌兰珠娴静的面具下出现一丝皲裂,皲裂中透出讶然,很快脸色恢复如初。
她按住自己的脖颈,疼极,可不甚在意道,“那天七皇子从乌府离去,我特意差人在城中打探,这才知道落英院的事。不过,既然七皇子已知我身份,那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不姓乌,也不是乌青竹的表妹,而是北邕公主赫兰珠。”
顾柏舟不为所动,“公主隐姓埋名而来所为何?”
赫兰珠挺直身子,自带上位者的雍容华度,“北邕虽比不上晋朝,可也算骁勇善战,境内由许多部族组成,其中最为突出的两个部族之一为我所在的欧伯部,另外一个为沙里部。七皇子稍有了解便知,近几年来,欧伯部内并不安宁,我同父异母的二哥赫瓦尔与我亲大哥赫道韫不和,而沙里部近来蠢蠢欲动。”
“所以公主的意思是?”顾柏舟勾起半边唇角,似笑非笑。
赫兰珠脖子火辣辣地疼,嗓子不舒服,还是撑着说完,“我来晋朝,为和亲而来。”